本文选译自The Athletic。

我问查理·萨维奇，在后退一步加盟英甲时有哪些改变，但我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后退？”他反问。

他纠正得没错——这也正是他两年前离开曼联加盟雷丁后这一段故事的核心。

“很多人都说这是后退了一步，但如果现在雷丁和我之前效力的曼联U21交手，我们肯定会赢。我的很多朋友都问我为什么去雷丁，因为人们以为在曼联踢球就是在一线队踢球。但我并不是。”

理论上说，萨维奇现在（译注：本文发表于2025年3月）本可以仍然是曼联的一名球员。他在2022年签下的合同还剩几个月就到期。然而，他在此前就要求离队。

他目前仍然只有21岁，却已经有100多场一线队比赛出场经验，两次代表威尔士出场，并且现在是一个在过去10场保持不败、正在争夺升级附加赛名额的队伍中的首发常客。

萨维奇拒绝“降级”这种说法。

但现实很少一帆风顺。上周，有消息称雷丁的老板在英格兰足球联赛的所有者与董事考核中被取消资格，并被要求在最后期限前剥离其在俱乐部的利益，目前最后期限定在4月5日。

在连续三个赛季被扣分并降入了第三级别联赛之后，这家拥有153年历史、12年前还在英超踢球的俱乐部，可能在赛季结束前被英格兰足球联赛暂停参赛、甚至面临生存危机。（译者注：今年5月，雷丁完成了转让，所有权出售给了美资红木控股。）

这是许多年轻球员离开英超俱乐部、进入萨维奇现在所称的“真正的足球”时将面临的极端例子——当你想要把那些在青训学院里培养的潜力打磨并兑现时面对的那种尖锐现实。

萨维奇五岁时在老特拉福德附近的Soccerdome旧址的一场小型比赛中被发掘，随后开始参加曼联的青训项目。

他也曾参加过曼城的青训，不过在曼城知道他父亲是谁后，就停止了接触。萨维奇说：“按照他们的说法，足球运动员的孩子不够有饥饿感。”

查理·萨维奇的父亲罗比·萨维奇——前威尔士中场，后来成为评论员并担任非联赛球队麦克尔斯菲尔德的主教练兼老板——本来就对自己五岁的儿子进入青训体系持怀疑态度，尤其是在查理第一次参加曼联训练时。

“他和我母亲一起来看，而我都系不好队服上的背心，”萨维奇回忆道，“我还能听到他在看台上说‘我们在干嘛？他太小了！我们为什么把他带来？’”

萨维奇在曼联青训里比其他小孩个头都小，但他的技术弥补了这些差距——这与他曾在Soccerdome场地代表Alderley Edge Nomads对阵Sale United时的齐达内·伊克巴尔情况类似。

接下来的15年里，他和伊克巴尔结下了深厚友谊，每周都有两三天要共坐40分钟车程从学校到训练，他们顶着青训体系那难以置信的淘汰几率，一步步在各个年龄组中向上攀登。

萨维奇在2018年为曼联梯队出场。

他们的几位导师之一，是曾长期在曼联青训工作，但最近已离开俱乐部的传奇教练托尼·惠兰。萨维奇把惠兰形容为“一位文化建筑师”，因为他会向年轻球员传授曼联的历史、传统与标准。

一次外出集训时，惠兰发现有孩子偷带了糖果，随后又发现其他人也有。“糖果可以排成500米场的一列，各种你能想象到的糖果都有，”萨维奇有些夸张地说。惠兰当时怒不可遏，而萨维奇发誓，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吃过糖。

“回头看，惠兰不仅教会你如何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也教会你如何正确补充能量、尊重别人。每天早上我们都得和每位教练握手，、并且直视他们的眼睛。”

一些鼓励性的刺激则会慢慢到来，比如在拿到学徒合同之后才能穿彩色球鞋。萨维奇回忆起成为U21球员后被允许穿的“短白色阿迪达斯袜子”时眼睛会发亮，因为这意味着他不再需要佩戴巨大的护腿板了。

“我早些时候看到一条新闻说现在所有U13都又回穿黑色球鞋了——对我来说，那就是曼联青训。懂得尊重的孩子们能变得更好：不仅是更好的球员，也是更好的人。”

还有俱乐部的西装。萨维奇家里衣柜里还挂着三套作为他晋升一线队那一刻的纪念。

对于2021年12月那场时长9分钟的曼联首秀，萨维奇记忆最深的是当时他有多累：“我喘得很厉害。”

当他和伊克巴尔身穿72号和73号在替补席上等待上场时，朗尼克告诉他在定位球时要盯防对方一名中卫。“我记得那人有6尺6（约1.98米）。我心想，千万别让他们角球啊。然后我一上场发生的第一件事，就是角球。”

那时他已不再是青训的一员。“如果有VAR，我就不能拉人什么的，”他想。“我只能尽可能地贴紧他。”幸运的是，当晚另一位在35岁时才迎来首秀的老将汤姆·希顿成功摘走了皮球。

萨维奇成功完成了那9分钟的比赛，其间有5次触球。他知道自己的第一脚触球必须保证安全，事实也是如此。“我做了个假动作然后传给齐达内”——他们从Soccerdome到老特拉福德的旅程就此完成。

伊克巴尔和萨维奇在2021年对阵青年人时替补出场。

那年夏天，萨维奇渴望给新任主帅滕哈格留下印象。他花了数周时间练体能，请了私人教练，去了葡萄牙参加训练营，并在麦克尔斯菲尔德的球场训练。

球队回归后，曼联教练组惊讶地发现萨维奇在跑步测试中名列前茅。“也许这就是滕哈格带我去那次季前赛的原因，”萨维奇说——但他没料到的是巡回赛的强度会有多大。

“刚下飞机就是训练，完全没有休息，”萨维奇回忆道。接踵而来的赞助活动和媒体任务在精神上也会让人不堪重负。“你会累到晕过去，然后又得在七点起床，你一点休息日都没有，要连续两三周。”

其间还有比赛和争取上场时间的事情。在曼谷，曼联4-0战胜利物浦的季前赛中，萨维奇与伊克巴尔的搭档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然后在澳大利亚，萨维奇在比赛里获得了更多出场时间，但也正是那时，密集的日程开始显露后果。

“到了第三周，我作为一个想要给新帅留下好印象的年轻人，每天都拼尽全力，付出110%，结果就是双腿不堪重负。但如果你只比别人多付出1%的话，与那些世界级的球员相比，短板就会暴露。”

他一度怀疑，如果自己在那次巡回赛上稍微克制一点、训练更聪明一点，回来后可能就不会又回到U21队伍中训练。

滕哈格曾对他和伊克巴尔表示不愿放他们外租，打算把他们留作后备打联赛杯，但那种机会最终并未到来。他渴望回到任何的一线队环境，但要等到一月才会有机会。

萨维奇加盟绿森林的那天，签下他的主帅就被解雇了。“我刚到场就被告知：‘你就在那边的球场踢吧。’”没有介绍、没有引见，连官方宣布都没有。“队里人还在问：‘你是谁？’我就说，‘我刚签约！’”

几天后，邓肯·费格森上任，但对萨维奇来说并不是利好，尤其是又一笔租借签约使绿森林的租借人数达到了六人——但比赛日名单中只能有五名租借球员。

起初，萨维奇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位，但他最终还是在中场甚至前锋位置获得了机会。他一共出场15次，打进1球——那是绿森林的赛季最佳进球——但球队最终在英甲垫底降级。

被安排在客串的位置，也并非原计划的主帅麾下，而且遭遇降级，这次租借很容易被定义为失败。但萨维奇说，这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任何接触到成年职业足球的机会都是有益的。

“虽然我们没赢太多比赛，但对我来说，这是一段让人谦虚的经历，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足球，看到那些靠三分和胜利奖金付按揭的球员，而他们还有孩子，”他说。

“对我来说不一样，我只是租借，夏天还能回归。虽然降级还是让我很受打击，但我能看到其他球员有多受伤，我想我永远不想在职业生涯里经历降级。

“那会影响他们的经济状况。而且，也许人们会因此认为你不够出色，所以明年你可能没球踢，可能会拿更差的合同。降级后，他们的职业道路会大不相同。那让我意识到三分的重要性，以及比赛有多无情。”

在场上，他发现最大的差别之一是定位球。“在青训比赛里，如果有人漏人，通常没人会真的说什么。”在青训时，萨维奇习惯用自己完成了多少直塞球来评判自己。现在，定位球成为了输赢的关键。

“我有一场比赛被换下，身上到处是划痕，淤青。有人在我要顶球的时候用头撞我。有时候我盯住一个人的跑位，他会在跑动前捅你肋骨，或者推你、用肘部顶你。”

尽管比赛风格不同，但这是萨维奇开始享受的比赛。回到曼联后，他在一次季前热身赛中，成为了自己从小支持的俱乐部队长——在对利兹联的比赛下半场，萨维奇接过瓦拉内的队长袖标。但即便在那时候，他也知道自己即将到达一个十字路口。

之后不久，萨维奇就在雷丁的转会禁令间隙中几天加盟。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向卡灵顿那些他永远感激的人道别，只能发信息和送酒表示告别。

这次转会没有费用，因为雷丁付不起。曼联得到的是一笔重要的转售分成。“他们本可以说，‘不，你不能走，我们看好你有转会价值，’但他们能看出我已准备好出去开始我的生涯。”

尽管雷丁财务困难，但俱乐部的历史、球迷基础和青训培养年轻球员的记录，胜过了萨维奇对财务状况的担忧。然而到了十月底，萨维奇又回到了他在绿森林时所在的位置：英甲倒数第一。

萨维奇在2023年对博尔顿的进球庆祝。

“那时我有点陷入低谷，”萨维奇承认。当时，他意识到自己赌上了一切：“我知道我本来还可以留在曼联。而我在雷丁，球迷会闯进球场。”针对所有者的抗议常常还会包括朝球场扔网球。

在莱顿东方客场失利后，他第一次听到球迷齐唱“你不配穿这件球衣。”他承认球迷当然会有他们的观点：“那段一直输球的时期，或许那时我们还不够好，不能为像雷丁这样的俱乐部效力。”

然而，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萨维奇意识到自己做出了职业生涯中最正确的决定。更有经验的队友提供了支持，包括另一位曾在曼联青训的球员萨姆·史密斯——如今他在雷克瑟姆。“我把一切都投进了健身房，我变强了，我学会了如何踢成年足球。”

上赛季雷丁状态回升，最终排名第17位。一年半后，萨维奇常常能踢满90分钟，担任精力充沛的全能型中场，他认为自己已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球员——实际上“有效性提高了十倍”。

“他们让我成长。他们知道我一开始不会是一个成熟的球员，但因为我选择了一个我知道会给我更多出场机会的俱乐部，他们就允许我进步。”他对此心怀感激，也感谢球迷。

“上赛季我们有一支18、19岁的球队。球迷在困难时期仍然支持我们，这意味着现在我们这些19、20岁的球员有了一年的比赛经验在身。”尽管经历艰难，这支英甲中第二年轻的阵容正怀抱冲击英冠的目标。（译者注：但最终雷丁在2024-25赛季无缘升级附加赛。）

雷丁的困境也迫使萨维奇承担起许多青训时由俱乐部负责的个人事务。

自从俱乐部取消了外出住宿安排后，萨维奇开始自掏腰包预订住宿，以确保有最好的睡眠。当食物供应不得不缩减为微波餐时，他还请了营养师。

“我在足球方面经历了许多可能一些30岁球员都没经历过的事，”他说，同时也心存感激。“我和俱乐部、球迷之间有一种联系和纽带，这对我很特殊，我非常珍惜。”

他和队友、工作人员以及球迷们能希望的只是，在最后期限之前能找到解决办法，得以避免最坏的情况，让这个赛季的希望依旧能够延续下去。

“有时候经历逆境会让纽带更牢固，我觉得我和俱乐部有了联系，因为球迷会记住我在最黑暗的日子里仍在这里，希望我能帮助他们完成一次升级。”

萨维奇在加盟雷丁后于2023年完成威尔士国家队首秀。

离开像曼联这样的青训体系并不意味着放弃在最高水平竞争的希望。

“我的目标依然是踢英超，为威尔士多出场。如果我继续在雷丁踢球并表现出色，到了22、23岁我可以迈上英冠这一步，希望是和雷丁一起。”萨维奇说。

在围绕曼联体系内年轻球员的炒作越来越多的氛围中，人们容易忘记很少有人能走到那些高度。“有些16、17、18岁的球员在曼联青训里被球迷吹捧成下一个罗纳尔多或梅西，而现实是他们可能连英甲或英乙的首发都进不去。”萨维奇说。

“我手机上经常看到，‘这孩子是下一个某某。’现在是这种情况最严重的时候。我和齐达内都被炒得很高——很多人都经历过。不过，也有那些没有经历炒作的人却成功了，那些被吹成史上最佳的人却没能成功。”

萨维奇认为，目前大家缺失的是对英格兰足球联赛里很多球员天赋的欣赏，以及对在这样的级别里塑造职业生涯的艰难程度的认知。

“当你在曼联时，你会想，‘我真的想去英甲或者英乙踢球吗？我会开心吗？’”他想起了一些现在无球可踢的前队友，曾经可能过拒绝这些级别的球队。“现在他们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我看到有人说，如果他进不了曼联一线队，他就是失败者。不，不存在‘失败者’这种说法，只有通往成功的不同步骤，通往你想去的地方的不同途径。”正如萨维奇所论，离开青训体系往往并不是退步，而是向前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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